记忆里,父亲在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面前少言寡语,一副严厉的面孔,每天总看到他忙忙碌碌的样子。父亲在村里负责养牛,平时住在牛棚里,和牛朝夕相处,只是隔三差五回家一趟。
父亲在牛棚的最里面,放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,褥子下面密密麻麻地铺放着柔软的麦草。而靠近牛棚的大门处,放着一排牛石槽,有五头耕牛在怡然自得地咀嚼着干草,空气中弥漫着牛粪和干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看着父亲住在如此简陋的牛棚里,反而乐此不疲地劳作和生活,我大惑不解,就问他:“人咋能和牛住在一屋呀?多脏呀?”父亲笑了笑说:“农村人,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,有个地方住就很满足了。”
那年冬天我九岁,上小学二年级,我常常陪同父亲住在牛棚里。每天早晨起床,拿着小镜子对自己上下照着,头上满是干草,灰头土脸的模样,常常让我窘迫不已。平时我下午放学后,也会帮父亲烧地锅做饭。有一天早晨,我用地锅做粥,我们父子俩草草吃完早饭后,一起去散步。
远远地听到有人一路狂奔大呼:“牛棚失火了!牛棚失火了!”我和父亲距离牛棚有半里远,听到有人呼叫,抬头一看,牛棚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股黑色的浓烟,火很快蔓延开来。父亲见状脸色都变了,拔腿就往牛棚跑,快到牛棚时才看清“报火警”的是住在附近的老潘。父亲见老潘急匆匆地从牛棚里拽出一头牛来,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牛棚,把其余几头牛都拽出来。没过多久,附近村庄里的人们手持脸盆、水桶到鱼塘里盛水,试图浇灭火,可是火依然没有被浇灭,后来消防车来了,火势才被控制。
原来由于我做好饭后,没有及时把地锅旁的干草、干柴清理走,才导致牛棚失火。父亲气急败坏,手持木棒要狠狠揍我,母亲带着我到邻村的大姨家躲了好几天,等父亲消气了才敢回家。当村里调查牛棚失火的原因时,父亲竹筒倒豆子——直来直去,把全部责任都揽在身上,表示愿意赔偿。村里念及他劳苦功高,再加上失火时能及时把牛牵出棚外,没有造成重大集体财产的损失,表示不追究他责任,然而执拗的父亲却执意把自家仅存的120元钱交给了村里。从此父亲再也不让我居住在牛棚了。
父亲和村里的会计兼粮库保管员王宽交好,父亲让我喊他王大爷。有一年大旱,收成微薄,家里都揭不开锅了,母亲对父亲说:“家里没粮食了,你看你和王宽关系那么好,他的粮库钥匙也时常交给你保管,你何不找机会拿一些粮食回家,解家里的燃眉之急?”父亲一听,大发雷霆,说:“那是公家的粮食,不能动!家里没粮食就吃野菜。”母亲嗔怪父亲是死心眼儿。有一天父亲回家吃晚饭,他捧着碗里用玉米面掺着的野菜大快朵颐,说:“吃自己的饭,淌自己的汗,这样的日子过得踏实。”(陈家忠)